957、六月赴乡相验舆中口占(1)
(清)王学伊
出署匆匆待晓天, 归来皓月当空悬(2)。
万山盘郁马蹄瘁(3), 麦禾高接輿人肩(4)。
计程往转百一十, 役夫挥汗如雨湿。
嗟予宁不畏炎阳, 无那官书星火急(5)。
两造情词胡所假(6), 鹿兮未许呼为马(7)。
悲哉此老不复生, 此老何缘坠崖下(8)?
当场一鞫情皆吐(9), 崖南崖北观如堵(10)。
头上青天不可欺, 指点伤痕饬刑仵(11)。
伤痕轻重辨颜色, 毫厘千里毋差忒(12)。
婆心一片恤吾民(13),不容邻证诬罗织(14)。
大呼吾民狡且愚, 鼠牙雀角胡为乎(15)?
同乡共井小不忍, 乃滋讼蔓难为图(16)。
尔身不惜顶踵灭(17),尔妻尔子空呜咽。
囹圄息壤总衔悲(18),一重生离一死别。
予思宥尔赭衣囚(19),一册爰书费校雠(20)。
百身应悔赎无及(21),豻门严锁风啾啾(22)。
公馀缅怀古循吏, 鸾凤文章靖鸮鸷(23)。
此邦民俗何悍强? 谓予不善为之治(24)。
吁嗟呼!谓予不善为之治!
【注释】
(1)这首诗选自《(宣统)固原州志》,《(民国)固原县志》亦收录此诗。此诗写的是作者勘验一桩诉讼案件后,在车中因感而发随口吟诵出来的一首诗。
(2)“出署”二句:这两句说,天还没亮就匆匆走出衙署去办案,回来时已是明月当空。
(3)盘郁:重山叠嶂,曲折幽深。马蹄瘁:意思是说,拉车的马都累了。瘁,劳累。
(4)輿人:古代操贱役的吏卒。《左传·昭公四年》:“舆人纳之,隶人藏之。”杜预注:“舆、隶皆贱官。”輿人也可以解为轿夫,不过从上一句“万山盘郁马蹄瘁”看,此次出去办案,作者好像是骑马或坐马车不像是坐轿子。再说到案发地点“计程往转百一十”,路程遥远,也不宜坐轿子。
(5)无那(nuó):犹无奈。无可奈何。官书:官府的文书。此指上级官府下达的紧急办案文书。
(6)两造情词胡所假:意思是说,诉讼双方的口供为什么有不真实的内容。两造,指诉讼的双方,即原告和被告。情词,犹口供。
(7)鹿兮未许呼为马:意思是说,这里面未必没有“呼鹿为马”颠倒是非的情况。此处用典。《史记·秦始皇本纪》:“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后来这个故事被浓缩成“指鹿为马”,比喻有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8)“悲哉”二句:真是悲剧啊!这个老人死了不能再活了,他为什么要坠落在山崖下?
(9)鞫(jū):审讯。
(10)观如堵:即观者如堵。堵,墙壁。观看的人像一堵墙一样。形容观看人数众多。
(11)饬(chì):古同“敕”,告诫。刑仵(wǔ):犹仵作。旧时官署中检验死伤的吏役。
(12)毫厘千里:毫、厘,两种极小的长度单位。开始时虽然相差很微小,结果会造成很大的错误。西汉戴圣《礼记·保傅》:“《易》曰:‘正其本,万物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故君子慎始也’”毋差忒(tè):不要差错太大了。
(13)婆心一片:即苦口婆心。婆心,仁慈的心肠。比喻善意而又耐心地劝导。恤(xù]):对别人表同情,怜悯。
(14)邻证:邻居作证。诬罗织:无中生有地编造假话冤枉别人。
(15)鼠牙雀角:鼠、雀,比喻强暴者。《诗·召南·行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原谓强暴侵凌引起争讼。后因以“鼠牙雀角”比喻强暴势力。
(16)讼蔓:动不动就打官司,在法庭上争辨是非曲直。蔓,蔓延;滋长。
(17)顶踵灭:顶踵,头顶与足踵。借指身躯。此指使身体受到伤害,或者是人死了。
(18)囹圄(líng yǔ):监牢。息壤:我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一种能自己生长的土壤。古代传说舜在位的时候发生大洪水,舜派遣鲧治理,鲧偷息壤采取堵的办法治理洪水,结果失败而被杀。
(19)予思宥尔赭衣囚:宥(yòu),宽宥;赦罪。赭衣,古代囚衣。因以赤土染成赭色,故称。又指囚犯,罪人。这句意思是说,我本想宽宥你,不判你的罪。
(20)爰(yuán)书:古时记录囚犯供词的司法文书。校雠(chóu):校勘。一人独校为校,二人对校为雠。谓考订供词,纠正讹误。此指校勘囚犯供词的真伪。
(21)百身应悔赎无及:百身,意谓自身死一百次。赎,抵。意思是说,拿一百个我,也无法把你换回来了。谓一身虽百死亦不能补偿。《诗经·秦风·黄鸟》:“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22)豻门:牢狱的门。豻(àn),古代乡亭的牢狱,引申为狱讼之事。
(23)鸾凤文章靖鸮鸷:鸾凤,比喻贤俊之士。文章,此指文辞。鸮鸷(xiāozhì),猫头鹰、鹰。此喻邪恶。这句意思是说,想学习古代贤俊之士,用动听的辞令劝说大家消除邪恶,使秩序安定。
(24)谓予不善为之治:意思是说,看来我不善于管理这个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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